作为一名律师，在刑事辩护的过程中，常常为有些人，有些事感慨唏嘘。

大约五个月前，这个年轻的女士和她的丈夫来到我的办公室，请我为她的母亲辩护。她是经外地的同事介绍找到我，眼中泛着泪花，满面憔悴。她的母亲因为涉嫌集资诈骗被瓦房店市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她的父亲离家出走，音讯全无。二十多岁的她，坚信母亲不会犯罪，一个农村小镇的妇女，经营一家规模不大的杂货店，怎么会诈骗五六百万？她认为母亲或者是被欺骗了，或者是被冤枉了。我的判断则不然，现实中，有些看似高智商的犯罪实际上与嫌疑人的身份、学识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我接受了委托，根据她的请求，律师费按照案件进程的阶段收取。

第二天，我去看守所会见了她的母亲。会见的结果印证了我的推断，情况不容乐观。那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言谈举止透漏着特有的愚昧和粗俗。在谈话的过程中我不得不一次次纠正她夸张的语言。但是她的记忆力奇好，清楚地记得每一笔欠款的数额，已付和未付的利息。未还的欠款达六十笔，金额超过五百万。 我向女士通报了会见的情况，希望她心理上有所准备，电话的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五个月后，案件到了检察院，公安机关的起诉意见是集资诈骗罪。我们复印的卷宗达上千页。

接到我的通知，女士再次来到我的办公室，同来的，是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年青人。我简要介绍了一下案情，告诉了她我们的初步分析。无罪辩护的可能不大，但是公安机关的起诉意见不准确，本案罪名应确定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按照公安机关的意见定罪，她的母亲最高有可能判处无期，按照我们的意见如果辩护成功，刑期可能在十年以下。

?女士对我的案情分析似乎并不太感兴趣，目光游移，也没有询问太多案情和他母亲的情况。和她同来的一个男孩子则装腔作势的问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第二天，我接到了女士的电话，她说，既然不能做到无罪，就不打算给她母亲请律师辩护了，后面的律师费也不打算交了。

我感到意外。因为这个案子有很大的辩护空间，我们对变更罪名很有信心。女士也不像经济困难的样子，据她的母亲供述，案涉的钱款很大一部分给她购房、还贷款和做生意用了。她的母亲满怀期待地希望得到较轻的判决，在看守所羁押的时间里，她的母亲知道无期徒刑和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巨大差别。但是，唯一能救她的女儿在最关键的时候放弃了。我无法想象母亲的失望，应该不仅仅是失望，还有被女儿抛弃的无助与恐惧。

我无法探究女士放弃的原因，我们签署了解除委托协议。关于本案我的工作结束了，我所有关于案件的分析，辩护思路都和卷宗一起尘封。但是，我还是常常想起那个女儿决绝的冷漠的表情，也会闪现那位母亲绝望的惶恐的眼神。在我辩护的许多案件中，我见过父母倾家荡产解救儿女，兄弟竭尽全力搭救姊妹，夫或妻子舍生忘死挽救爱人。这一次，我又看到一个女儿对母亲的舍弃。我相信这是非典型的，是极其少见的。我甚至希望那不是女儿的本意，是她受到了几个朋友的错误引导。我甚至还希望她又去委托了更为满意的律师。

人性不可考验。作为刑事辩护律师，我总是希望在一件件罪恶中看到人性的光辉，但是有些时候却不得不面对更丑的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