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杀人犯潜逃的五个日日夜夜

２０００年３月，陕西省柞水县农民简学良因强奸邻居杨某之妻喻某被判刑。２００３年９月被释放。此后，他多次来到喻某经营的服装店寻衅滋事。今年５月喻某家被盗，她向公安机关报案，怀疑是简学良所为，简得知后更加仇恨喻某。８月１３日晚，简闯入喻某家和杨某哥哥家，先后将８人杀害。２００４年９月２７日，简学良被执行死刑。刑前，简学良接受了本报记者独家采访，第一次详细讲述——
杀人了！简学良的第一个念头是：把斧子藏起来，赶快逃命！
突然听到村上狗叫声，简学良心想，不好，有人来了！正想着，咚的一声头碰到树上。他一下子心里害怕了，脸红发烧，头如斗大，热气冒，冷汗流，心颤抖，身晃悠，两个眼睛一阵一阵冒火球。他暗暗想道：是不是我做得太残忍了，连４岁的孩子都没放过，老天爷在惩罚我？
他来不及多想，就向秦岭沟方向跑，摔倒了又爬起来，一口气跑进了秦岭沟山林，已是后半夜了。
一
秦岭沟，山大沟深，丛林茂密。
简学良坐下休息了一会儿，细寻思：往哪里逃呢？干脆往西安逃，因为西安人多不容易被发现，公安也不容易抓。后来他又否定了这个决定：“不行，人家有钱，我没钱，没钱在西安就无法生存。”
他想到了死，可偏偏对自己难以下手。
他在树上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防身，走着走着，总觉得身后有几个影子在追他。
望着天空的月亮，他更加感到不安，这才意识到太紧张、太累了。
这是８月１４日凌晨，离天亮只有几个小时了。
他干了一天的建筑活，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又饿又渴。怎么办？晚上到哪里找吃的？深山老林没人烟，只好饿着了。后来他实在走不动了，想就地休息，又怕被狼吃掉，或被人发现抓住。这时，他在树林周围观察确实没有什么动静，就爬上了一棵大树。在树上过夜，他觉得比较安全，动物伤不着他，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结果，他在树上也没睡着，一直在考虑逃跑路线。
二
天亮了，已是８月１４日早上。
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整个树林一下明亮起来了。
他从树上下来，已经口干的舌头都转不过向，只好冒险下沟找水喝。找到水喝饱后，他感觉好多了，但肚子非常饿。
此时此刻，他想起妻子、儿女和年过七旬的父亲，他们今后怎么生活？他没有尽到丈夫、父亲和儿子的义务，心里很内疚。
他“扑通”跪倒在树林草丛对天哭了起来：“老婆啊！我对不起你，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你要找一个忠厚老实的人，过好后半生，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让孩子好好念书，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他越哭心里越难过，又想起年迈的父亲：“父亲啊！儿子不孝，未能尽孝心，希望我哥弟兄三个能赡养你。”
可是，现在再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他站起来，用衣袖擦干泪水，又踏上了逃亡路。
他一直从秦岭沟北边山上往南走，翻山越岭。在一片树木比较小的山林中，他不敢往前走，一直偷偷地观察没有人才继续前行。
当他走进一个大树林之后，突然发现有六个人扛着锄头好像在采中草药，他吓得爬到地上。采药人问：“你是干啥的？”“我大便哩。”他站起来假装提裤子，试探着往前走，采药的六个人中的两个小伙子慢慢走了过来，问他：“大哥，你知道这山上什么地方‘柴胡’多？”他说：“翻过这座山梁‘柴胡’最多，我刚才在那边山上看‘黄芩’准备挖药采点时发现的。”这六个人去了后山。
他松了一口气，仔细想，觉得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他的事。
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农村人吃下午饭的时间。
他在山林里行走抬头看不见天，又渴又饿，无奈之下他只能往南走，走了好几里地，还没找到一点吃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他在狱中和一些囚犯交谈中提到，犯案之后，当地公安局只能在境内设卡检查或搜查，大案子两天之后，省公安厅才能发通缉令，现在抓紧时间逃跑是最安全的。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在山里找到有住户的人家，吃一顿饱饭，给身体补充一些能量。
夜幕快要降临，还未找到吃的东西，连水也找不到，头昏得眼前冒金星，口渴、肚子饿得嘴里流酸水，甩掉手心出的冷汗，又去擦眉头上的水珠。他度日如月，心慌意乱。
他正在小心地摸黑往前行走时，突然前面一群野猪向他扑来，吓得一愣，撒腿就跑，被树杈绊倒，爬起来一个健步冲上去抓住一根树枝翻了上去，这群野猪已经到了树下，他抱住树枝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
这下子，他连话都说不出来。野猪在树下转来转去，他把树枝抱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野猪才离去。他吓得不敢下树?只能又在树上过夜了。
三
简学良呆在树枝上整整一夜，直到８月１５日早晨才下树。
当他从树上下来，手脚已经麻木了，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醒过来之后，已是中午时分了。
“天那！”怎么还在这里，赶快离开此地吧。他慢慢爬起来，摔倒了，又爬起来，又摔倒了。
口渴得实在不行了，他只得用手接自己的小便喝。
他又一次想到了死。
他折了好多细藤条拧成绳子，挂在树杈上，他抓住细藤条爬上去挂在脖子上，结果藤条断了，将他掉在地上，他把藤条拧好，挂上去又断了，来回折腾了十几次，还是不行。
他突然意识到，老天爷不要他的命，难道还能活下去？
突然，他看见树林树叶上滚动的露珠，像闪亮的一粒粒水银。他就用嘴巴接住树叶喝一粒粒露珠。采山野果吃，不但能吃饱，而且能解渴。但要为赶路多准备，野果装在什么地方？他把上衣脱了下来，用草拧成的绳子将衣袖口扎紧，装了好多山野果。
他从山林往下走，走了半天，才发现了一条小路，越走越熟悉，仔细在周围一看，原来他还在秦岭沟的大山上转悠着。
下山前，得想办法弄一身衣服。他的衣服上还有杀人溅的血迹，容易被人发现，就是不认识他的人也会产生怀疑。
他翻过秦岭沟，跨过低岭山，来到了一片大树林，刚才见太阳，一会儿，乌云遮住天；突然，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电光猛然一闪，闪电一次接一次，像条条浑身带火的赤链蛇，飞过树林上空，照得树林一片雪亮。突然暴风来了，粗大的松树被刮得像个醉汉一样摇来晃去，还发疯似的摔起胳膊。像铜钱大的雨点，从秦岭沟西北角铺天盖地撒了下来。
他吓得站在树下，怕被雷电击死，浑身发抖，雷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在暴风雨中浸淋着。
过了半小时，暴风雨停了。
他穿过树林，走到秦岭沟边，踏上了过去放羊娃走的小道，满路泥泞，简直像浆糊一样把鞋粘满，又像走在玻璃板上一样溜滑。每跨一步，每个脚趾都用尽力气。
就这样，他整整走了六七个小时，终于下了山，已是深夜了。
当他走到一个小沟边，突然，一股新鲜苹果香味扑鼻而来，他撒腿向苹果散发香味的方向跑了过去。
看见了一片苹果园，在果园周围看了看没有动静，他摘了十几个苹果匆匆离去。
他沿着果园地边向前走，途经一片玉米地，钻进去了，吃完苹果，又从玉米地出来，开始赶路。
夜，静悄悄。他一个人茫然地走着，就连自己也弄不清在什么地方。
当天快要蒙蒙亮时，他的目光扫视一番，突然发现左前方有一家住户，认准这个房屋，他随时准备和对方扭在一起，或者来个同归于尽。
他走到住户的院子时，心里有一点怯意，看见主人还在睡觉，没有起床，发现屋檐下铁丝上晾着一身蓝色中山装，他就顺手拿下来穿在身上走了。
四
晚秋的早晨，天空湛蓝湛蓝，像一块蓝宝石。
天渐渐光亮起来，那白光像水一般漫向中天，一会儿整个天空透明晶亮。
当他走到村边小道时，突然发现前边还有几家住户，但他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村子。
村子的背后是层层梯田，一股清泉潺潺不断，村前山坡上林木苍翠。
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担心是否有人，忽然听到有人高喊：“大哥，快走呀，不然就迟到了。”他收住脚步，只见２００多米远有两个人向他走来，吓得他浑身哆嗦，不知所措。他听见自己的动脉在两边太阳穴里蹦跳着；胸中出来的气息像来自山洞的风声。
他赶紧藏进梯田的玉米地。
一会儿，只听见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过来了。一个说：哥给你说，这几天咱们放学要一起走，听说下梁镇明星村一个人杀了８个，到现在还没有抓住，咱们可要小心啊！
他听到这两个人对话才知道是两个学生，脑袋里嗡嗡乱叫，惊惶、愤怒，血液沸腾。当时忍不住就想冲出玉米地掐死那两个孩子，但还是忍住了。
他从梯田玉米地西边又上了山坡，他一直向南走，但山坡上树木很小，他边走边向四周观察情况，走了几里地后，发现前边山坡上树木小藏不住人。
他害怕了，就停下来，坐在小树林等天黑。
五
这是８月１６日农村吃下午饭的时分，他又从山坡往下走，突然听到火车的鸣笛声，他那两只脚上像装上车轮一样走得飞快，仿佛有一股力量推动他前进，对他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想：“今天豁出去了。”
他心里一直这样盘算着，等走到铁路隧道爬火车去南方，离开柞水，谁也找不到他。
他横下一条心，抬眼四顾，只见一列火车从北向南进了隧道。他在山坡小沟边看了看，这下迟了，火车赶不上了。
他在山坡边小树林子里坐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眼看天色渐渐变暗了，他心里真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焦急地乱爬。
他立即跑到山坡下，从下梁子砖厂后边上了铁路桥，不明白为什么，他很惧怕，总觉得有个灾难仿佛蝙蝠似的在空中飞来飞去，随时都会落到他头上。
他沿着铁路上的铁轨向镇安县方向走，过了一个隧道，等了半个小时不见一列火车过来，准备过第二个隧道时，突然被铁路上一个值勤的人拦住。那人说：“铁路轨道上不准走人，请绕道走。”
他说：“行，行。”
当时，他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响，顿时全身麻木了，眼前晃晃悠悠的。
这时，他下了铁路从冷水沟绕过去，又上了铁路钻进隧道等火车，到晚上大约９时过来了一列拉货的火车，他猛冲上去没有抓住，摔了个跟头，他一会儿爬了几次都被摔了下来?结果火车的惯性将他拉了好几米，差一点性命难保。
如果在隧道呆下去，等到天亮被铁路隧道口值勤的人发现或抓住，那后悔也就来不急了。
他小心翼翼地摸黑从铁路隧道走出来。新月青烟一般的光辉到处流泻，泻到悬崖上、山坡上，还有这片挂满露珠的林子的树叶上，到处鸦雀无声，只有他在山坡上绕着铁路线慢慢地行走着。
已是８月１７日凌晨，他一路爬山溜坡、翻越小沟，实在太累了。他轻轻地侧身躺在丛林的草地上，此刻，山坡丛林下的灯光扑入他的眼帘。他忽地站起来，直奔山坡边，仔细一看，原来是火车站，车站停了几列拉货的火车。
他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山坡下。
他在周围看了看，夜深人静，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脚步那么轻盈，额角上却淌着豆大的汗珠，嘴里喘着粗气。
到了火车站，当他爬上停在站上的一节车箱时，正好被探照灯照上，有人高声喊道：“谁在车上？”
他说：“是我！”
值班员：“干什么的。”
他说：“我、我……”
值班员叫：“下来，下来，到这边来。”说着，向他跟前走来。
值班员突然停下来，又喊：“小张，小张。”
“哎！”
值班员：“快来呀！带上木棒，有人爬火车，来看看是不是公安上通缉的那个杀人犯，如果抓住杀人犯咱两个还能拿５万元奖励。”
其实，在他逃跑的当天晚上，当地警民３００余人拉网式搜山，车站、公路设卡检查，他已成为瓮中之鳖。
他听到火车站两人的对话，“咚”地跳下火车，像老鼠一样，一下溜走了。
六
当跑到山坡上时，他心里害怕了，再想跑，可是双腿像泡进开水里的油条一样，软了！
他想，这下完了，等着被抓吧！
夜深人静，他两手抓住树枝，艰难地行走着，过了一个小山沟，又翻过了一个小山梁，突然又看到铁路隧道，只能从山坡沿着铁路往南走，不然就会迷失方向。但他知道这里离镇安县城不远了，再也不能到大山上去了，他只能在小山坡上走。
天渐渐亮了，他慢慢恢复了镇静，口渴肚子叫，半山坡上没有野果，下山坡去找吧，又怕被当地村民抓住。
雨，沙沙地下着，他在树林里看来看去，找不到一棵大树遮雨。于是他在树上折了许多带树叶的树枝顶在自己的头上。
在小山坡从早上坐到天黑，现在可以行动了。
他走到山坡边向四周望了望，没有动静，小雨还下着，他下山坡没有路，眼望脚尖，不敢看四周，生怕一脚踩到空处掉下山坡。
走了一个多小时，瞧田野上的玉米向他招手，他撒腿就跑，摔倒了，爬起来，又跑，几乎成了一个泥人。钻进玉米地掰了十几个玉米棒，撕开皮，他坐在地里一下子就吃完了。
当他走了几里地之后，小腹突然疼痛难忍，疼得蹲在地上，他站起来，准备解裤带时，已经拉到裤子上。他在小河里把裤子洗了洗，拧干后穿上。
几分钟后，肚子又痛起来，他就地解裤带，结果又拉了一裤子，他返回小河洗裤子，拧干后又穿上。一个多小时，拉肚子数十次。
他两眼发黑，腿有些哆嗦，全身无力，还要继续行走。
七
８月１８日凌晨。
简学良走不动了，再加上生病，直到天蒙蒙亮才上了山坡。
他抬起手腕看了手表，上午９时。他想在山坡下有人烟的地方要些东西吃，等吃饱后再走。
他大胆地绕过铁路隧道下了山坡。
大约在上午１１时许，他发现前方１００米处有房屋，两只脚像踩了风火轮直向那房屋飞去。突然，一股面条的香味扑鼻而来。他高兴极了，从后院翻墙而入，在院子四周看了看没动静，悄悄溜进灶房，发现案板上放着两碗刚捞出的面条，他端起面条三两下就吃完了。
他进了后院，准备溜走。
不料，主人突然进了灶房。
后来记者采访得知，何大爷年过七旬，他的老伴、儿子和儿媳妇走亲戚去了，家里只有他和小孙子。学校快放学时，他给孙子把面条做好，捞到碗里放在案板上，在大门口等孙子回来吃饭，孙子回到家，他进灶房准备收拾吃饭时，发现一碗面条不见了，以为是老伴走亲戚回来吃了，他从灶房出来到大房子没见老伴，他又大声叫：“饭叫谁吃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后院有人说：“我吃了。”
简学良从后院走出来，那凶狠的目光对着何大爷说：“吃了你一碗面喊啥呢？”
何大爷突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庞，浮现在眼前。他紧张得舌头像打了结：“吃……吃……吃了好。”
他边向何大爷跟前走，边问：“你姓啥？”
何大爷急得说：“我……我……我，姓、姓张。”
他说着，一瞬间就从何大爷面前消失了。
何大爷愣了一会儿，心情平静后，他突然想起这个人就是电视上报道的，省公安厅通缉的柞水县那个杀人犯，怪不得看着面熟。他立即拨打１１０报警。
镇安县公安局接警后，火速赶到永乐镇青河村，根据何大爷的叙述，立即搜山，直到下午未见踪影。
八
简学良吃饱了，就钻过玉米地上了东山。
他想：“瞧那个老头的眼神，可能是认出我了，也许会报警的。”
正因如此，今儿个白天绝对不能下山，悄悄地在山上休息，等晚上再走。
就这样，他在东山坡树林里整整呆了大半天。
太阳沉下去了，留下一片晚霞。
天黑了，他想：如果公安民警搜山的话，也搜查了一下午了，早该回去了。他应下山找吃的东西，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走到公路上，看了看也没什么动静，公路边也没有人家，找不到吃的东西，他准备到镇安县城再作打算。
当他走到离县城不远的地方时，突然从县城方向来了一辆警车，等他发现后，警车已停在他跟前，把他吓得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从警车上下来４个民警，说他们是镇安县公安局的。
民警问：“干什么的？”
简学良说：“我……我……我进城去。”
民警说：“跟我们到公安局去一趟。”
８月１８日晚上，他终于落网了。经过民警审讯，他供认不讳。
他在看守所关押期间，多次割腕自杀未能得逞。
柞水县公安局根据省公安厅８月１６日发出的ａ级通缉令，悬赏５万元，已通过镇安县公安局转交永乐镇青河村何大爷。
来源：人民法院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