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妈妈：法官和母亲的两张“脸”

　　3月17日下午1点45分，昆山市法院少年法庭庭长纪珍对一起未成年人犯罪案件进行宣判：李某某，因抢劫未遂，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半。

　　被告席上的这个孩子年仅16岁，他和聋哑的单身父亲从外地来昆山谋生，因不堪忍受父亲粗暴的“棍棒教育”而逃出家门，饿着肚子在街上流浪了3天后，他拿起石头砸向路人的脑袋，企图抢10块钱去买份盒饭。

　　在宣判的那一刻，纪珍心里明白，从此自己又多了一个“干儿子”。而在过去的13年中，她已经认了不知多少个这样的“干儿子”，他们都是走上犯罪道路的失足少年——纪珍像慈祥的妈妈那样，以母爱感召迷途的心灵。

　　法官和母亲——纪珍的两张“脸”

　　52岁的纪珍，已经做了26年的法官，她涉足未成年人犯罪，始于1999年。

　　“我审判的第一起未成年人犯罪案件，被告人小刘当时年仅17岁，偷了价值3000多元的财物。 ”纪珍回忆说，虽然那时她已经在刑庭工作了两三年，但眼前的这名犯罪嫌疑人却和以往自己接触过的很不一样，“从被带进法庭的那一刻起直到宣判，他一直在浑身发抖，耷拉着脑袋不敢看我一眼。 ”

　　那一刻，纪珍的心里五味杂陈：怎么办?该怎么判?他还是个孩子啊……

　　“当时在法庭上，我的两个身份发生了激烈的斗争：我是一名法官，依法判决是我的神圣使命;同时我又是个母亲，面对这样一个走上犯罪道路的孩子，女人天生的母性油然而生，心里很难受。 ”

　　那一年，纪珍办理了93起刑事案件，其中30件的被告人是未成年人。

　　2000年4月，纪珍出任昆山法院少年法庭副庭长，两年后开始担任庭长，专门与失足少年打交道。

　　纪珍总结出失足少年的共同特点：未成年人走上犯罪道路，家庭的背景是第一因素，绝大多数的失足少年的家庭是残缺的，或者是父母疏于关怀，普遍缺乏管教和家庭温暖。

　　于是，在失足少年面前，纪珍成为一个“双面人”：在法庭上，她是一个捍卫法律尊严的“铁面判官”;在法庭外，她是一个温柔体贴、苦口婆心的“妈妈”。

　　“法律的功能不仅仅在于惩罚犯罪，更主要的是防止犯罪，”纪珍说，世上没有天生的罪犯，每个孩子的本质都是一张白纸。

　　为了挽救失足少年，昆山法院少年法庭先后开创性地推出了未成年被告人缓刑听证制度，非监禁刑未成年罪犯“召回感化”制度，创建“少年保护处分基地”，“目前，我们还正在酝酿前科封存制度，保护失足少年的隐私，便于他们将来就学、就业。 ”

　　她的6个“干儿子”成了大学生

　　“好娘(昆山方言，意为‘干妈’)，没有你的帮助教育，就没有我的今天……”前年夏天，在一场大学毕业的典礼上，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小徐“扑通”跪倒在纪珍面前，眼泪哗哗地流淌。

　　小徐是纪珍众多的“干儿子”之一，2003年7月，刚刚中考结束的小徐和初中同班同学小薛因为没钱上网而结伙抢劫，被送到了纪珍的审判台前。

　　宣判之前，纪珍在看守所里和小徐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流，“他说‘想上学’，听见这三个字，我就感觉到这孩子有救。 ”

　　后来，小徐被判了缓刑。“宣判那天是星期五，当时已经开学了，他的学校还没有落实。 ”在接下来的周末两天中，纪珍顶着高温接连跑了4所学校，但校长们一听说是个失足少年就头大了，对纪珍婉言谢绝。

　　终于，一家职业中专的校长被纪珍感动了，同意让小徐借读，星期一，他重新回到了课堂。

　　让纪珍欣慰的是，她的这个“干儿子”很争气，不仅学习认真，还曾经挺身而出制止敲诈同学的小混混，被学校授予见义勇为好学生的称号，三年后，他考上了大专。

　　而和小徐一起抢劫的小刘，也在纪珍的帮教下回归正途，2009年5月大学毕业后他结婚时特意请纪珍做证婚人，和新婚妻子一起向“好娘”鞠躬行礼。

　　“干儿子”们结婚，都会请纪珍出席，而不管有多忙，她都会抽空去参加，有一次，她因为堵车而迟到，满座的宾客都耐心地等着，新郎的父母说“纪妈妈不到，不放鞭炮”……

　　在纪珍的眼中，这些“干儿子”们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没啥区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她总是用“我的孩子”来称呼他们。

　　有一次，为了自己的“孩子”，纪珍差点和教育系统闹翻。

　　某校的两名高一学生小赵和小黄因为寻衅滋事被少年法庭判了缓刑，在落实帮教工作时，纪珍特意把学校领导请到法院，学校答应让他们继续读书。“可开学时，我突然接到家长的电话，说学校贴出了处分布告，把两个孩子开除了! ”

　　纪珍是个直性子，接到电话后她火冒三丈，立即冲到学校，拍着校长的办公桌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守承诺，随即，她又直接找到教育局局长，劈头就问“我的孩子们怎么办? ”

　　经过一番周折小赵和小黄又回到了校园。两年后的一个夏日，纪珍在开车时突然接到小赵的电话“好娘，我考上大学了”，当时纪珍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是一个母亲的幸福泪水，“那时，我完全沉浸在成就感和幸福感之中，这不仅仅是法官的成就感，更是母亲的成就感。 ”“我的六个干儿子是大学生，五个大专一个本科，”在法院工作了26年的纪珍，虽然获得过很多荣誉，但对她而言，这6个大学生“干儿子”才是最高的褒奖，是她值得“炫耀”的资本。

　　母爱如水滋润干涸的心田

　　“每个人的心灵中，都有最柔软的地方，帮教失足少年，就要深入他们的心灵，”纪珍如是说，她也是这么做的，她用像水一样温柔而具有穿透力的母爱，滋润失足孩子们干涸的心田。

　　去年3月13日，昆山市看守所少年监区内，举行了一场温馨的生日派对，当天是“寿星”小祝的18周岁生日。

　　小祝的童年是灰暗苦涩的，4岁时父母离异，他跟随做苦工的父亲生活，少年时期，他结识了一些“小青头”整天在社会上混，17岁时他和一群成年人一起持刀抢劫，被判了有期徒刑在昆山看守所服刑。

　　那天，纪珍特意买了个蛋糕送到看守所，还邀请了公安局和检察院的部分同志和其他在看守所服刑的失足少年，一起庆祝小祝的成人礼。

　　切蛋糕时，小祝的手有些颤抖，他突然失声痛哭：“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切生日蛋糕，谢谢你，纪妈妈……”

　　面对这个身高比自己高出一头却像个受伤的孩子般痛哭的“干儿子”，纪珍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说：“好孩子，从今天起你就是男子汉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后好好做人好好工作，这是对纪妈妈最好的报答。 ”

　　针对失足少年普遍存在的文化程度低、劳动技能缺乏、世界观道德观偏差等问题，2010年2月，昆山法院少年法庭在看守所少年监区建立了一所“励志学校”，开设法制教育、心理辅导、道德礼仪、劳动技能等课程，纪珍担任校长。

　　第一次正式上课，来自昆山国际学校的志愿者尹老师讲授道德礼仪课程，主题是“母爱无边”。“汶川地震中，一个年轻的母亲用自己的身体顶住倒塌的屋顶，为怀里的孩子能活下去撑起空间”;“暴走妈妈陈玉蓉，为了减肥捐肝救子，每顿只吃半个拳头大的米饭团，每天暴走10公里，坚持了整整7个月”……[page]

　　在背景音乐《妈妈的吻》中，尹老师讲了一个又一个伟大母亲的故事，不知何时，台下传出了轻声的抽泣。

　　这堂课的课后作业是写一篇题为《我该如何活着》的感想。“我是一个最不听话的孩子，做什么事情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失足少年小钱写到，“妈妈让我读书，我跟别人打架，初中毕业后似乎不肯读高中，晚上妈妈在轻声地哭泣，而我还在高兴，为我从此不用读书做作业感到幸福……每天晚上我都不回家，爸爸妈妈找我找到半夜，叫我我还不回去，而且还对他们大声吼叫，妈妈哭了，爸爸用早已发抖的手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燃猛吸几口，我知道他伤透了心，可我这个不孝之子当时还若无其事。当时的我，配做儿子吗?配喊‘爸爸’‘妈妈’这两个充满爱和心血的名字吗? ”

　　不放弃，不抛弃将帮教进行到底

　　纪珍的一群“干儿子”中，有几个让她又爱又恨，恨的时候，她会骂“小兔崽子”，可是骂过之后，她还是耐心地去教育感化他们。“三进宫”的小张，就是让她又爱又恨的一个。小张出生在一个苦难的家庭，父亲年轻时就因为意外而高位截瘫，母亲也离开了，他由奶奶抚养照顾，奶奶去世后，他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15岁时，他因抢劫而被判了半年有期徒刑。“宣判那天，小张父亲被村里人抬着进了法庭，父子俩抱头痛哭，”纪珍说，当时自己心里很难过，决心要把这个孩子改造好。

　　宣判后，纪珍去看守所探望小张，给他带着捎了钱和衣服，语重心长地说“阿姨判你坐牢也是为你好，你爸爸是残疾人，你是个男人，要承担起家庭的重任。 ”

　　小张刑满后，纪珍为他找了份工作，以为他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可是没多久，她就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说她的宝贝“干儿子”又犯事了，因为盗窃被捕，当时我真的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啊，见了面就扇了他一个耳光。纪珍说，小张“二进宫”获释后，着实太平了一阵子。可是后来，小张的爸爸又给她打电话，说儿子又不老实了，可能在昆山开发区中华园一带混，“我马上找到辖区派出所，关照民警们帮我留意他，”过了一阵子，纪珍又在法院里看到了检察院对这个“活宝”的起诉书!

　　这一次，小张被关进了句容少管所，纪珍特意去句容看望他，“他说‘纪妈妈，人家晚上吃方便面，味道可香了’，我马上去给他买了一箱方便面。 ”去年年底，小张又一次刑满释放，现在纪珍死死盯着他，一有空就去看看。

　　“还有一个活宝，从17岁开始我就管着，现在他已经28岁，我还在操心。 ”这个“活宝”姓吴，17岁时为了上网犯了盗窃罪，被纪珍判了缓刑，同样也就成了她的“干儿子”。

　　“这个小赤佬本质不坏，就是有些迷糊，”纪珍说，有一天小吴的母亲突然给自己打电话，说儿子莫名其妙地去了山东，此后就没了音信。“打电话不接，我就给他发短信，说'我是你干妈，你在哪?你妈急得快要发疯了，我也急得要跳楼了'，他回了短信，语焉不详地说自己没法回来。 ”过了几天，小吴突然给纪珍打电话说要500块钱，纪珍赶忙给他汇了钱，过了几天，他终于回到了昆山，原来，他被人拉进了传销黑窝!

　　之后，小吴又被“杀猪”赌博团伙拉下水，被迫写了巨额欠条，又是纪珍出面帮他摆平;跟女朋友分手了想不开，要寻死觅活，纪珍又赶紧去开导他……

　　“最近又接到了他妈妈的电话，”纪珍说，看到号码她心里又“咯噔”一下：这个“活宝”又出啥事了?听完电话她心头的石头落地了，小吴的妈妈是来“报喜”的：家里拆迁拿到了四五套房子，儿子找到工作了，表现很好……

　　2008年，纪珍被评为首届“感动昆山”道德模范，颁奖词说：“她是一名法官，又是一位母亲。她把母爱的枝桠，巧妙地嫁接到了法律的树干上，让法律这个庄严的词汇，开放出温馨的花朵。她是问题少年的啄木鸟、感化剂、呵护者和引路人，她像一只温情的鸟巢，让那些受伤的鸟儿能重新飞起来。 ”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本文中失足少年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