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标准拖累了一个行业？

　　上月，本已凄风惨雨的中国牛奶行业再次陷入舆论漩涡的中心——一个有关“中国生乳标准全球最差”的观点引发各界争议各方人物先后站出来发表意见，争议持续至今，尚未停息。一位曾经参与制定乳业国标的老先生认，一个国家标准，制定后仅仅经过一年就引起巨争议，应该是我国标准制定部门的一个深刻教训。现在的生乳国标，事实上拖累和制约了我国乳业的健康发展。有人说，生乳国标的争论应该休矣，再争论下去，国人对于国产牛奶的信心将丧失殆尽。而的业内人士则忧心忡忡，认为生乳新国标事件，折射出我国一些行业标准制定出台过程的草率、盲目和逐利。现在更应该思考的是，如何让国家标准引导行业向发展而不是倒退，以及如何提高我国生乳行业的养殖、生产水平的问题，以重塑消费者对国产牛奶的信任。

　　质疑之一

　　新国标出台是否有据支撑？“国家标准不能保护落后”

　　一位曾经参与制定乳业国家标准多年的老先生对记者表示，2010年初，在经过三轮讨论后， 最后的生鲜乳国标送审稿终于完成，并送交卫生部。送审稿中，坚持了蛋白质2.95克和50万的细菌总数标准。“但4月份国家公布的标准，却突然变成了2.8克和200万，结果让大家非常失望。”起草标准的专家们向卫生部了解情况，据说是各部委协调的结果。

　　位老先生认为，现在去追究和质疑去年生乳国标的出台内幕已经没有意义，但一个国家标准，制定后仅仅经过一年就引起巨大争议，应该说是对我国标准制定部门的一个深刻教训。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先生说，现在的生乳国标，事实上拖累和制约了我国乳业的健康发展。他认为，一个国家标准的出台，应该引导行业向前发展，“首先要保证大多数能做到，其次做不到的那部分，要通过努力能够做到。而现在的这个标准，可说是一夜倒退25年。”

　　北京奶业协会常务副秘书长经宝林教授对记者表示：“我不想参与这个争论，但我就一个观点：国家标准不应该保护落后。”经宝林并不认可有关方面关于我国70%以上是散户养牛的说法，“1986年曾寿瀛教授他们在制定我国第一个生乳收购国标时，跑了全国很多区域，采集了各个区域的大量数据，才制定出蛋白质含量不低于2.95%等各指标，而现在这个国标的出台，有没有经过实地调查？有多少数据支撑？有没有听取业内各方的意见？”

　　他说：“我们这拨老人，都已经七八十岁了，在牛奶行业干了四五十年，对现在这个生乳国家标准，搞不懂。”

　　质疑之二

　　70%散户养牛说法是否成立？“我国大部分规模养殖场生乳质量很高”

　　经宝林说，我国很多规模养殖场和大型畜牧场的生乳蛋白质含量都在3.0%以上、落菌总数在20万以下，能够达到甚至超过国际标准。据他了解，北京、上海、广州、西安等地区规模养殖场的生乳质量达到这个标准都没问题。而“我国70%以上是散户养牛、不能达标”的说法，他认为站不住脚。“70%从何而来？仅仅因为个别地区和企业达不到标准，就以国情为由降低国家标准，这是不可理喻的。”

　　经宝林认为，有关部门应该做的，不应该是随意降低标准，反而应是逐渐提高标准，引导落后企业和地区提高养殖技术，改良养殖模式，引导行业向前发展，提高中国乳品行业的整体水平。

　　质疑之三

　　有抗无抗、有无残留，生乳收购国标为何不提有害指标？“国人就该喝有抗奶吗？”[page]

　　北京三安农业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张令玉教授告诉记者，日前的有关中国生乳国标是否最差的争议，其实还远未触及生乳质量标准的核心。他说，国际上衡量生乳质量的主要指标有两类，一是有益指标，最重要的有蛋白质含量和脂肪含量；第二类是有害指标，最重要的指标是奶牛是否有健康的体细胞数量，以及农药、抗生素、重金属等残留。他说，在以前的生乳国标中，对有害指标如体细胞等还有标准可依，而后来慢慢的有害指标就不再提了。

　　张令玉认为，生乳收购国家标准，不仅仅要制定有益指标，更要规定有害指标，不能因为要达到高蛋白、高脂肪的要求，而不择手段，拼命给奶牛吃抗生素、打消炎针、喂添加剂。这样的喂养模式生产出来的牛奶，蛋白质含量再高，也不应该提倡。

　　经宝林教授也提出，前些年光明、三元等大型奶企率先在自己的产品上标注“无抗奶”，但很快就被六部委联合叫停。经宝林质疑说，大奶企承诺提供更健康的牛奶，这是好事，也符合牛奶的国际标准，国家应该支持和鼓励，但为了怕不法分子添加“解抗剂”，而一棍子打死无抗奶的发展，这是明显的矫枉过正。政府应该做的，是加大对食品安全的监督管理甚至惩处力度，而不是因为担心掺假造假，就降低产品标准和要求。“难道中国人就应该喝有抗生素的牛奶吗？”

　　■文/本报记者　张艳丽

　　专家支招一

　　政府引导牛奶养殖合作化

　　另一位在牛奶行业多年的专家告诉记者，中国现在大中城市以上，每个城市其实都有自己的本地乳业公司，养牛、加工和乳品销售一体化，管理和规范都比较容易。个体奶农并不是中国奶牛养殖的主体。而对于这些个体奶农来说，政府应该做的，不是向低标准的生乳标准靠拢，而应该以政府主导的方式，引导个体奶农走向合作化生产道路，即统一饲养、统一挤奶、统一加工。

　　这位专家认为，统一饲养，能够保证饲料的质量和营养；统一挤奶，可以保证卫生条件，降低菌落指标，避免生乳掺假等情况；而统一加工，则能够实现按生乳的不同级别，生产和销售不同标准的奶制品。而这样的奶牛养殖生产合作化的方式，奶牛还是奶农个体所有，只不过统一了生产流程中的各个环节，便于管理和控制，而农户的收入则比个体养殖时有稳定的保证和增加。他说，政府应该加大力度，进行这方面的引导，而不是一味迁就落后。

　　专家支招二

　　从源头开始改变牛奶产业模式

　　从三聚氰胺，到皮革奶，中国的牛奶，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是奶农的问题，还是奶企的问题？三安农业科技公司的张令玉认为，最根本的，是牛奶产业模式出了问题。“吃草产奶，把草料转化成优质蛋白，是奶牛的天性。而现在， 条件好的加进去点鱼粉之类的蛋白质饲料，条件不好的就给牛喂秸秆，还要一天挤三次奶，把奶牛当成产奶机器，漠视了牛的天性，怎么能指望牛能产出好奶？”

　　“现在的生乳国标，定得高了，就出三聚氰胺问题，定得低了，大家又要骂。”张令玉表示，解决中国牛奶问题，最根本的是要让农民养牛能够挤出高质量的奶，从源头上解决产业模式的问题。他表示，三安公司正在探索一条用生物技术净化畜禽养殖环境，取代化学添加剂、抗生素、兽药等化学品，让奶牛自然出产高质量、零残留好奶的道路，“通过生物技术改变农作物种植和畜禽养殖模式，建立现代农业模式，既保障了农民增收，又能从根本上解决食品安全问题。”

　　“中国人完全可以生产出超越欧盟标准的好牛奶。”张令玉告诉记者，用这样的模式生产出来的牛奶，已经通过检测并批量生产面世。无论是其3.48%的蛋白质含量、4.3%的脂肪含量，还是重金属、硝酸盐等的零检出，都远远超过国际标准，而且，生产这样的牛奶，奶农的成本不增反降，成品牛奶最后的价格也要远低于现在市面上的各种花样繁多的所谓高档牛奶。“我们就是想走出一条路，证明中国人凭自己的技术和模式，完全可以大规模生产出世界顶尖的好牛奶。”[page]

　　他认为，就乳品行业而言，奶农追求增收，企业追逐利益都无可厚非。但作为企业家，不能因为太过逐利而迷失心性，欺瞒消费者。只在广告语上做文章，制造出一个新概念，就提高好几倍的价格，而乳品质量无任何改变，这是明显的欺诈。“卖得贵可以，但你要明白告诉消费者，贵在哪里？是什么营养物质提高了，高了多少？还是什么有害物质少了？啥也不说，就编个广告语，变个包装，加点那个众所周知的什么因子和调味剂，就成了贵族牛奶了？”

　　专家支招三

　　牛奶收购按质论价 各部委明确分工实行问责制

　　对于部分地区生乳质量确实难以达标的现状，经宝林教授建议，政府应该制定收购政策，按质论价，不能拒收。他建议，首先政府应该制定统一的生乳级别标准，牛奶收购按质论价。例如，蛋白质等指标达到什么标准是特级奶，什么标准是一级奶、二级奶、三级奶和四级奶，什么是等外奶。特级奶收购价格高，等外奶虽然质量差，收购价格也低，但即使这样，也不能拒收，不能让农民去倒奶、杀牛，甚至为了达到收购标准作假掺假。

　　这样，既能避免因收购标准高、奶站拒收低质牛奶而导致奶农“倒奶杀牛”的情况出现，又能用经济手段达到鼓励和保护先进的作用，而不是保护落后。他认为，牛奶收购标准和政策，涉及奶农、奶站、牛奶加工企业等产业链的各个主体，一定要慎重制定，保护牛奶产业链的良性运行。

　　此外，针对牛奶行业近年来出现的各种造假掺假丑闻，经宝林认为，应该建立政府部门问责制。同时，各个政府部门应该明确责任，分工负责奶业的事情。比如养牛技术、原料奶收购、成品奶生产加工这些环节都要明确由哪些部门分别负责监管。“现在是没事的时候六部委，甚至八部委大家都来管，出事的时候哪个都不管。”他说，“政府部门，应该多调查研究，多听取业内意见，真正为推动行业健康发展做点实事，让中国老百姓喝上真正的放心奶。”

　　新闻内存

　　“中国生乳标准

　　世界最差”争议

　　已持续月余

　　6月15日，在福州举行的“南方巴氏鲜奶发展论坛”上，素有中国乳业“大炮”之称的广州市奶业协会理事长王丁棉炮轰中国乳业行业标准被个别大企业绑架，“这是全球最差的牛奶标准，是中国乳业之耻！”

　　王丁棉所说的乳业行业标准，是指2010年6月1日施行的《生鲜乳收购标准》，其中规定的生乳中蛋白含量从1986年版国家标准的2.95%，降到了2.8%，菌落总数则从2003年的每毫升不超过50万下调至不超过200万，均为历史新低。而在丹麦，在新西兰，在几乎所有的乳业大国，生乳蛋白质含量标准至少在3.0以上，而菌落总数，美国、欧盟是10万，丹麦是3万。

　　虽然王丁棉的观点得到了不少业内人士的赞同，但内蒙古奶协秘书长那达木德则立即站出来反驳称：“我们国家72%奶牛都是散户饲养。北方绝大部分地区生产的牛奶，蛋白质含量达不到当初的2.95%。乳品企业按照2.95国标来执行的话，这样的牛奶都要倒掉!”他认为乳品新国标符合中国国情，若执行更高标准将造成七成奶农杀牛倒奶。

　　6月25日，卫生部官方网站刊登了卫生部和农业部两位专家的观点，并不认可“生乳标准倒退说”。对于生乳蛋白质含量标准降低的原因，两位专家解释为，我国超过70%奶农都是散户，养殖条件较为落后，生乳“新国标”符合当下国情，如果执行过严标准将会损害奶农利益。[page]

　　7月3日，在上海举办的中国经营论坛上，光明乳业总裁郭本恒也表示，中国生乳标准几乎是全世界最差，国标制定应瞄准世界先进水平。7月11日，有媒体报道说光明集团收回郭本恒的言论。但光明官网上昨天并未见相关文件或声明，光明乳业公关部也没有对此有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