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该为残肺工人买单？

　　摘要：要求做尘肺职业病诊断的149名张家界籍农民工表达诉求已经三个月有余，目前仍有相当一部分留在深圳继续等待。迫于生计，当中部分工人重操旧业，在明知对身体有影响的情况下继续从事风钻爆破工作(详见本报前日AⅡ08-09、昨日AⅡ14版连续报道)。历史遗留问题在今天得以凸显，面对职业病诊断的困境，拖着患病的身体，他们奔波于各个部门间，询问着同样一个问题：谁来为我们买单?是否只能由他们个人承担这座城市发展带来的伤痛?

　　申请矽肺病鉴定的工人正在深圳市劳动大厦门口等待相关部门的回复。

　　要求做尘肺职业病诊断的149名张家界籍农民工表达诉求已经三个月有余，目前仍有相当一部分留在深圳继续等待。迫于生计，当中部分工人重操旧业，在明知对身体有影响的情况下继续从事风钻爆破工作(详见本报前日AⅡ08-09、昨日AⅡ14版连续报道)。历史遗留问题在今天得以凸显，面对职业病诊断的困境，拖着患病的身体，他们奔波于各个部门间，询问着同样一个问题：谁来为我们买单?是否只能由他们个人承担这座城市发展带来的伤痛?

　　《职业病防治法》是职业病防治领域的专项法律，对职业病的前期预防、劳动过程中的防护和管理、职业病诊断和职业病病人保障以及相关部门的监督检查、法律责任都有明确规定，2002年5月1日起正式颁布实施。为配合《职业病防治法》的实施，卫生部于2002年3月28日颁布并实施《职业健康监护管理办法》、《职业病诊断与鉴定管理办法》行政规章;卫生部、劳动和社会保障部还于2002年4月18日发布了《职业病目录》，标志着我国职业病防治工作、职业病人保障正式全面纳入法制轨道。时至今日，《职业病防治法》及两部行政规章、《职业病目录》贯彻实施已有七年，但实际的操作中却面临诸多困境。

　　按照《职业病防治法》的规定，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负责本行政区域内职业病防治的监督管理工作。

　　“没有人管，我们只能加强自我防护”，目前在深圳仍在从事风钻爆破作业工人，只能依靠自行改装的防尘口罩保护肺部;劳动部门对工人与企业的劳动合同签订负有监管责任，但现状却是149名工人中超过七成没有签订劳动合同。因为提供不了劳动合同，职业病诊断程序反而成为这批疑似患有矽肺病工人的最大障碍，陷入由“用人单位证明自己有罪”的困境。

　　[市卫生监督所]综合整治活动正在展开

　　“把对工人在劳动过程中的防护寄希望于企业，如果没有人监管这些企业，那这些法律条文等于是白纸一张”[page]

　　———一直关注尘肺病农民工现状的北大一学生

　　《职业病防治法》对劳动过程中的防护和管理有详细规定，要求用人单位设置或者指定职业卫生管理机构或者组织，配备专职或者兼职的职业卫生专业人员，负责本单位的职业病防治工作。制定职业病防治计划和实施方案。建立、健全职业卫生管理制度和操作规程。建立、健全职业卫生档案和劳动者健康监护档案。建立、健全工作场所职业病危害因素监测及评价制度。建立、健全职业病危害事故应急救援预案。但记者前日在坂田街道多个建筑工地采访时被告知，对有可能产生尘肺这类严重职业病的风钻爆破工种，没有一家工地按照相关规定操作。“我搞风钻这么多年，没有一家这样做过，工地只要你干活就行了”，多名从事10年以上风钻爆破作业的农民工称，严格按照这些规定操作的工地几乎为零。一名目前仍在工地从事风钻爆破的农民工阿强(化名)拿着手里的防尘面罩称，企业用的仅仅是价值4元一个的防尘口罩，因为效果不大他们不得不自行进行改装用来保护自己。

　　“把对工人在劳动过程中的防护寄希望于企业，如果没有人监管这些企业，那这些法律条文等于是白纸一张”，一直关注尘肺病农民工现状的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一名学生称，关键的问题在于卫生监督部门是否严格进行监管，改善工人的工作环境，从根本上减少尘肺病产生的几率。

　　深圳市卫生监督所是市卫生局直属的行政事务机构，承担《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病防治法》所赋予的卫生监督职责。按照《职业病防治法》的规定，卫生监督所有权进入被检查单位和职业病危害现场，了解情况，调查取证。责令违反职业病防治法律、法规的单位和个人停止违法行为。昨日下午，记者就相关问题向市卫生局传真采访函，询问卫生监督所对深圳建筑行业风钻爆破工种的工作环境是否有主动的调查了解、调查频次、范围、调查情况如何查处力度怎样?具体的数据和违规单位名称。并就“有市民称卫生监管企业不到位，造成工人环境恶劣染病”的说法进行回应，但直至昨晚9时截稿时止，没有得到该单位答复。

　　在市卫生监督所官方网站上，记者查询以往的监督动态时，除了近几月的“西乡街道召开职业病防治专项工作会议”和“福田区卫生监督所集体指导民爆企业防矽肺病”外，并未找到任何关于相关违规企业和处罚信息。

　　但据有关部门透露，在昨日下午，由深圳市卫生部门、劳动部门、建设部门等多家政府职能部门参加的综合整治活动已经开始。该行动为期两周，即在两周之内要针对深圳市的建筑行业、爆破行业中，劳动关系违规、是否存在工作环境恶劣、作业环境改善等诸多问题进行综合排查。如果发现有违规的企业、或者是有违规的责任人，将根据相应的法律法规做出相应的查处。[page]

　　[市职业病防治院]若有劳动合同就不会诊断难

　　“这确实存在一个用人单位证明自己有罪的困境”

　　———深圳市职业病防治院应急办何主任

　　《职业病防治法》规定，职业病诊断应当由省级以上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批准的医疗卫生机构承担。目前，深圳市职业病防治院负责进行本市的职业病诊断。该院应急办何主任称，目前该院取得的诊断项目为职业中毒、职业性耳鼻喉口腔疾病，而尘肺项目的诊断资格今年刚取得，之前一直是广东省职业病防治院负责。

　　“公众和媒体之前对我们的工作存在一定的误解，最明显的就是很多人认为只要有病，我们就应该诊断”，何主任解释称，职业病诊断具有一定的特殊性，申请做诊断者必须提供用人合同等相关证明材料，用于证明自己和用人单位的关系。“诊断结果出来具有法律效力，用人单位必须负责”，何主任称医生要诊断患者是否有尘肺，重要的前提就是必须了解工人在工作过程中是否长期接触粉尘。“如果放开的话，那么就算全深圳的医院全部改成职业病防治院也不够”，何主任还称如果没有劳动合同证明劳动者和深圳企业的关系就进行鉴定，那么很可能造成大量外地疑似尘肺患者前来诊断，造成无法控制的局面。另外，根据《职业病防治法》的规定，对违反该法规履行职责情节严重的，机构可以被取消，而直接负责的个人会遭到降级、撤职或者开除的处分，构成犯罪的甚至可以追究刑事责任。“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我们也不会知法犯法”，何主任称，对于“来者不诊，枉为医生”的误解，他觉得很委屈。

　　在一份申请职业病诊断须知上，申请者需要提交的材料中有多项需经过用人单位盖章，而相关的费用也由用人单位负责，如果诊断为职业病的话，患者也将依诊断要求企业进行赔偿。“这确实存在一个用人单位证明自己有罪的困境”，何主任称，考虑到目前的实际情况，已经大量减少用人单位证明的材料，目的正是为了维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如果他们人手一份劳动合同，就不会有诊断难的问题，来多少我们诊断多少”，何主任称，造成目前众多申请者诊断困难的主要原因，关键还是没有劳动合同。

　　“我们这些已经检查了的，诊断时间为什么要拖这么长，实在是拖不起啊”，提供了劳动合同已经进行第一次检查的农民工王兆凤说，希望能早点出来诊断结果，从而进入赔偿的阶段。他第一次的检查报告上写着两肺叶小钙化灶，在他看来基本上就已经确诊是矽肺，却被告知还要一个月后复查。“尘肺的诊断具有专业技术性，不像一般的医院检查”，深圳市职业病防治院一名医生称，第一张X光片上的肺部阴影有可能是肺结核、肺炎等其他病症，需要进行对比观察、排查，确诊是不是尘肺。按照正常的尘肺职业病诊断，诊断过程单两张片就得间隔三个月来进行，现在已经缩短至一个月。[page]

　　[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造成没签合同的原因不好说

　　“不能把流动性大作为搪塞劳动合同法执行的理由”

　　———一直关注尘肺病农民工状况的北京大学社会学调查者

　　“他们当中没有签订劳动合同和不能提供工作证明的占了绝大多数，这是一个存在的事实”，前日下午，深圳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信访处处长董文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说。

　　农民工代表钟家泉表示，没有劳动合同的甚至达到了100%。钟家泉还称，近两年因为尘肺病先后死亡的老乡陈功云、谷高云、彭辉平三人，直到死时也未能拿到一纸合同，证明自己和深圳企业的关系。没有劳动合同也就无法进行职业病诊断，后续的赔偿问题也就更无从谈起。

　　对于建筑行业劳动合同签订率低的原因，信访处李坚刚科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爆破工流动性大，造成没签合同的原因不好说”。信访处处长董文红只是强调称深圳目前全市劳动合同签订率为98.2%，但并没有正面回应这部分农民工为何没有签订劳动合同原因。目前能够拿出各类证件(深圳建筑企业的用工工牌等)证明自己曾经在深圳工作过的工人一共61人，但均无劳动合同。

　　“尽管有流动性大的特点，但是工人和包工头之间长达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事实劳动关系是很常见的，如果要签，也完全有可能，不能把流动性大作为搪塞劳动合同法执行的理由”，一直关注尘肺病农民工状况的北京大学社会学调查者称，劳动部门的工作不能仅限于被动地接受举报，对众多建筑工地上存在的劳动合同签订率低的事实视而不见，劳动部门对接受举报之外的事情，不愿意作为的话，是消极行政。面对是否存在监管失职的问题，董文红没有正面回应和解释，只是拿出了98 .2%的数字。“如果要用统计数字来说事，请委托专门的抽样调查机构，对全市的工地建筑工做一个劳动合同签订的统计，拿来和官方的全市劳动合同签订率比较一下，是不是很悬殊”，她对这名从事专业社会调查的研究者的观点表示并不认可。

　　矽肺鉴定三难

　　A

　　安全防护：工地只要工人干活不管防护

　　《职业病防治法》：用人单位制定职业病防治计划和实施方案;建立、健全工作场所职业病危害因素监测及评价制度。建立、健全职业病危害事故应急救援预案。

　　记者调查：多个建筑工地对有可能产生尘肺这类严重职业病的风钻爆破工种，没有一家工地按照相关规定操作。多名从事10年以上风钻爆破作业的农民工称，“搞风钻这么多年，没有一家这样做过，工地只要你干活就行了”。[page]

　　B

　　卫生监督：鲜见公示处罚违规企业

　　《职业病防治法》：卫生监督所有权进入被检查单位和职业病危害现场，了解情况，调查取证。责令违反职业病防治法律、法规的单位和个人停止违法行为。

　　记者调查：就卫生监督所对深圳建筑行业风钻爆破工种的工作环境是否有主动调查了解向市卫生局传真采访函，没有得到该单位答复。

　　在市卫生监督所官方网站上，记者查询以往的监督动态时，除了近几月的“西乡街道召开职业病防治专项工作会议”和“福田区卫生监督所集体指导民爆企业防矽肺病”外，并未找到任何关于相关违规企业和处罚信息。

　　C

　　职业病防治：没劳动合同无法确诊

　　《职业病防治法》：职业病诊断应当由省级以上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批准的医疗卫生机构承担。

　　记者调查：职业病诊断申请者需要提供劳动合同，其提交的申请材料中有多项需经过用人单位盖章，而相关的费用也由用人单位负责，如果诊断为职业病的话，患者可依诊断要求企业进行赔偿。大多数从事风钻爆破工作的工人没有劳动合同，深圳市职业病防治院应急办何主任表示：“这确实存在一个用人单位证明自己有罪的困境”。

　　■ 对话

　　劳动监察失职?不完全认可

　　●深圳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信访处处长董文红(以下简称董)

　　●深圳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信访处李坚刚科长(以下简称李)

　　记者：工人和用人单位签订合同是不是归劳动监察部门监管?

　　董：是。

　　记者：很多工人向我们反映建筑行业特别是风钻爆破工都不签合同，你们知情吗?

　　董：我们只是在举报后去监督管理。监督检查肯定是逐步开展到一定范围的，边边角角的遗漏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有的，因为偌大一个深圳，这么多平方公里，几十万的注册企业，甚至有一些是无牌无证的企业。

　　记者：因为当年没有签订劳动合同，造成现在的职业病鉴定难，追责难。有人认为根本原因在于劳动监察部门对建筑行业存在监管失职，您对此认可吗?

　　李：呃，我知道你们记者有时候需要提一些尖锐的问题，但是······

　　董：我不完全认可

　　■ 记者观察

　　耒阳模式不可复制[page]

　　“之前出现的耒阳籍农民工集体要求职业病诊断，到这次的张家界籍农民工。如果根本问题解决不了，还有更多的农民工受害”，一名从事职业病诊断的医生颇为同情地说，他认为深圳早期建设中存在的各类问题在今天得以凸显，是社会发展造成的一种历史代价，与深圳这座城市的特殊性不无关系。

　　这名医生所称的耒阳籍农民工，是最早在深圳从事井下风钻爆破作业的工人群体。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百余名农民工从湖南耒阳来到这里从事孔桩爆破井下风钻作业，深圳风钻爆破行业一度被耒阳籍的农民工垄断。

　　从1999年开始，这批风钻工人陆续出现患病症状，甚至死亡。今年8月，181名耒阳籍来到深圳要求进行矽肺职业病诊断，并索赔。6月15日，深圳市委领导批示，在“法律框架，人文关怀”的原则下予以妥善处理。8月底，共计950万元分两次打入耒阳账户，101名尘肺患者及18名死者家属获得不同程度的救助金。如今，149名张家界籍农民工走上了耒阳籍老乡的路，鉴定、索赔，结果尚不得而知。

　　深圳市委宣传部新闻出版处处长吴定海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耒阳100多人，结果政府是以人道的形式给予救助，那批刚解决，张家界这批就来了，这批解决了，下次还不知道有多少呢。一个人几十万元地赔，那100多人怎么赔呀”。而深圳职业病防治院的医生也称，耒阳的经验算是特事特办，不可能具有复制性。

　　尘肺病是我国最主要的职业病，约占职业病病人总数的80%，近年均匀每年报告新发病例1万多例。国家职业病防治规划(2009-2015年)中注明，群发性职业病事件时有发生已成为影响社会稳定的公共卫生问题。